(本篇寫於2022/1/1)
台灣一直以來都有各種獎補助,然而「台灣有台灣的玩法」這類說法也未曾斷過。這一套玩法究其核心,乃是決定誰出線的不是實力,而是關係與相近程度。其帶來的影響並不只侷限在資源浪擲,還包含英才排擠與干預風格形塑等問題。因此實際對於台灣在特定領域國際競爭力所造成的危害,可能比人們想像得還要更嚴重一些。這同時也是一個明顯的,即使最初動機是善意也可能帶來不良結果的案例,如下述說。
一般而言,台灣在很多領域的獎項、補助與一部分出線機會是由評審與委員協會等少數人來決定結果。這些決定往往不需面向群眾,只需面向上層或主辦方。倘若這是私人的獎補助或比賽,那一切結果由主辦方決定與負責未必會遭遇很大問題;然而當資源與出線機會是來自國家稅收與代表國家時,質疑就可以變得很大聲。
而究其原因,乃是因為從已知的結果來看,不少獎補助資源與賽事出線機會,往往是由和特定評審族群走得很近或風格相似的人獲得,並且評審、委員甚至牽線介紹人也都是同一批小圈圈或性質相近的人——也就是說,裙帶與風格排他性十足。而如果選出的人或作品本身實力也是頂尖,那質疑自然將減少,可若明顯存在著其他更好的作品與人選,就會很有疑慮了。
同時這種狀況,你會發現不是侷限在單一領域。台灣非常多領域都有這種情況。這代表著背後有更基底共通的原因,其中之一就是台灣很多領域都有形成類似獨占和寡占的結構,尤其是在資源、名聲和話語權上。
寡占的結構
當政府機構要辦一個獎補助或決定出線代表時,需要先尋找那個領域有名的人。當私人金主想要辦活動或投資時,他也需要尋找能找到圈內人的牽線人。此時如果一個圈子因為歷史或當前人為因素已經形成寡占,那麼你會發現檯面上能找到的評審或牽線人,多數也都是既定集團或風格的人。就算偶爾有一兩個不同的人進入決策圈,最終往往也會因為人數劣勢而發揮不了影響力。
而對於池子較大的圈子,例如流行音樂圈,要形成寡占並不容易,且主要仍必須面向於市場。話語權較大的圈內人雖會影響,但難以全面干預,加上流行音樂圈本身就是較為包容多元新穎的圈子,因此即使不是獎補助所喜愛主流,有時仍有機會突破。
然而如果是池子較小或門比較窄的領域,那麼寡占就容易形成,並且由獎補助得到的資源和稀少的出線機會也變得更加重要。在這樣的圈子裡,若如前所述評審與委員等都是同一圈的人,那麼這些資源和機會還會如此延續給同一圈的下一輩。於是,整個小圈圈只容得小圈圈進去,但又只有小圈圈的成員能獲得資源和機會,來收穫社會的名利成為下一代大頭。而新起的大頭又進一步只將資源給予小圈圈內部的下一代。這一套遂不斷循環延續著。如果沒有不世出的奇才橫空出世,單打獨鬥突破無資源的困境,或有外來集團如黑船般打入,那麼資源就會長期由特定集團把持。
然而這種寡占同時也充滿缺陷。在一般市場中,寡占的一個特點便是其價格並非來自商品競爭力,而是依靠寡佔的局面來取得議價權。再回到台灣的裙帶領域中,則是獲得資源的人不需要依靠國際實力來交換,他們只需打點好國內小圈圈的關係即可。
而在此之外,對這些寡占者而言更重要的是避免英才或外來集團打入破壞寡占。畢竟他們的商品價格並不來自實際價值,因此最害怕的情形就是有人迫使市場開啟對競爭力的比拚,如此一來則那些簡單的獲利方式就得面臨挑戰。所以通常這類小圈圈的排他性也很強,會竭盡全力吹捧自己人並打壓異己。於是在他們自身競爭力已低落的前提下,寡占者還會盡量阻礙國內其他英才出線的機會,進一步削弱相關領域在國際競爭力提升的可能。
所以這也是有時候我們會見到,一些國家的國內王拿到國際領域卻競爭力低落的原因。因為他們只需適應國內特化的環境即能依靠裙帶獲取資源,從來不需為商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真正價值負責。於是,國家每年花著大把人民納稅錢,卻多只是拿去供養特定集團的延續。而黨群的庸才們在國內只需打好關係,不需比拚實力就能出線或名利雙收。長期下來反而鼓勵人們行走發展關係而非發展實力的路線。可當真正面臨國際市場或賽場時,真正的競爭力自然也低落不已。
環境將會決定一個地方的熱力學
如果獎補助或出線機會鼓勵這種寡占局面,那麼它所帶來的環境,那個看不見的手就不會篩選出實力最強的人,而是篩選出最會打點關係和風格取近的人。因此,獎補助給錯了人給錯了方向,帶來的並不只是資源浪擲而已。它還會影響環境的塑造。將資源給予庸才並使其壯大而名利雙收,本質上也就是對英才的排擠。有時候我們會看到很多,明明是能做出很好成績或作品的個人與團體,但在台灣能拿到的資源卻遠遠不成比例。況且庸才們既善於打點關係或風格取近,那藉由收穫的名利或其他手段進一步打壓異己也可能將是常態。
此外,在一些沒有既定標準,存在不同風格可以展現的領域,例如文藝界,獎補助方向會實際形塑當前與下一代發展的風氣。譬如在台灣,有些比賽一看就知道只有特定風格的作品才會得獎,而政府對補助的風格擇取更是會直接造成市場干預。於是我們便也常見到很多作者和團隊急著創造的,是投於國內獎補助所好,而非有價值能外銷國際的產品。
所以有時候你可能會覺得,台灣某些內容生產的圈子怎麼都是那種類型的內容,而且明明在國內還頗受吹捧,可是拿到國際上卻怎麼好像幾乎沒有競爭力。因為它們所適應的正是國內特化的環境,卻未必需要面臨國際壓力。而更為嚴重的,則是這種形塑如果長期持續,最終將連帶影響讀者與觀眾的審美偏向:因為長期出線的都是那種作品,導致國內讀者或觀眾以為好的作品就該長那樣。反倒是有著國際視野因而不行走這類風格的作者或團隊將更難崛起。
於是最終政府撒錢撒獎補助撒得很高興,適應國內環境的人領獎補助也領得很高興,但歡騰過後相關領域卻看似更衰退了。到頭來一些台灣出身最後能到國際高度的成功者,不少都必須仰賴國外環境或單打獨鬥,某些領域甚至只能期待橫空出世的奇才。這有部分正是因為國內環境和國際環境有所差異:最會適應台灣式玩法的,未必能適應於國際玩法;而能適應國際玩法的,在國內卻必須面對更大的阻礙才能出線。最後這種不當獎補助會對環境產生不良形塑的情形,也自然成為道德討論上其中一個,即使最初動機可能是出於善意,但結果是帶來不良影響的案例。
右派的解方
至於可能的解決方案,其中有兩種右派的作法。一種是市場實力為王,有國際實績者再給予補助。雖然錦上添花不比雪中送炭,但至少還是給到對的人手上。至於第二種,則是將補助的資源轉用在塑造環境。在右派的概念裡,要依靠人為擇取去選出值得補助者,往往會導向背離市場和效率不佳。真正利於發展的方法反而是將環境塑造好,讓人們向上的趨力和看不見的手順環境塑造的方向自主蓬勃。
而可以留意的是,這樣的概念並不只限於特定領域的獎補助,經濟發展和產業政策也是相同的。即環境會影響一個地方的熱力學。將環境塑造為利於裙帶,則黨群之輩就將橫行;將環境塑造為利於炒房,則投資者便將趨之若鶩。而如果想要產業和投資往哪個方向發展,直接補助往往只能吸引暫時的假象。將環境塑造為利於想要的方向才能真正引導趨力。
不過雖說如此,現實中上位者的主要關懷未必是整體利益,比較可能以它們自身利益為主。在這種情況下,不論是誰上位,冒然改革還不如將結構留著,一邊撒錢表示自己有在做事,還能藉此形塑風格利於自身黨派;另一邊則可嘗試將手伸入寡占結構安插自己人。將能掌握利益的結構留在自身黨派手裡,往往會比將其改革清除,還必須要面對既得利益者來得更有利一些。因此類似情況若想真的有大變化,或許還是得等到累積的民怨足以讓介入改革可以收穫夠多的選票,才比較有可能催動政黨去大力執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