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最後的奢華年代〉


你站在麵攤點餐機前,愣愣地看著。

牛肉麵、榨菜肉絲、鮮蝦餛飩

嗯,要吃什麼好呢?這些都吃過了。

水餃十顆、招牌乾麵、酸辣湯

老實說你還真吃過不少東西,於是便繼續將選單向上滑

真‧牛肉麵,

嗯?

真‧牛肉麵!

以前每次來這邊看,真‧系列的產品幾乎都是只有缺貨的狀態,想不到今天竟然被你遇到一款還沒缺貨的。這同時也代表著,只要今天點了並把它吃完,那麼你就可以成為同儕中第一個吃過真肉的人。到時候,想必一堆人會圍著你問問題,屆時必定也是顏面有光……

你懷著雀躍的心情持續盯著那組真‧牛肉麵的名字,沉浸在想像中,好像你是真的可以吃到一樣。直到後面排隊的人似乎開始不耐煩出了點聲音。

「前面機台有故障嗎,不然怎麼這麼慢?」

聽到如此話語,你趕快從想像中恢復過來,並再次盯一眼那真‧牛肉麵的價碼,而即使先前早已滑過那些缺貨的價格,現在看到仍是令人倒抽一口氣。

呼。

這種價格,你連碰都不敢碰,趕緊把菜單往下滑,避免自己不小心劃到。隨後,在時間壓力下你迅速找了款蔥油餅夾燒肉加貢丸湯的組合,然後趕緊讓出位置給下一組人點餐。

不久後,餐點完成,你領取後回到座位上,在開吃前又多端詳一會。蔥油餅夾燒肉,還有貢丸,這些裡面可都有「肉」啊,只是不知道吃起來和那個真‧牛肉麵到底會不會有差別呢。當然啦,你自然知道這些都是仿造真肉口感做成的,不過這仿造到底幾分像,還是得有真的來對比才感覺得出來吧。說到底都是你們連真肉都沒吃過才有這樣的麻煩。

想著想著,你開始吃起那蔥油餅夾燒肉和喝起貢丸湯。不一會就將它們解決光光。說實在這些也都不會難吃,畢竟你從小吃到大的美食都是長這樣。只是那真肉口感的問題一直縈繞在心裡,才會有那麼的疙瘩。而這個問題之後也持續盤旋著:在你起身將餐具放到回收處之後仍存在,在你準備離開店裡時也存在,直到你真正走出店家時,腦裡才突然一陣靈光閃過,煞是想起身邊就有這麼一個吃過真肉的人。一想到這裡,你趕緊將全身大衣封好,穿過陣陣風沙,朝家的方向走去。

……

一段時間後,你終於回到家。將大衣晾在外面放沙後,便進到屋裡。

「阿嬤,我回來了。」你喊道。

但屋內似乎沒有回應。於是你再多喊幾聲。

「阿嬤啊,阿嬤呦,」

怎麼都沒有回應,阿嬤該不會出去了吧。你思考著,一邊在屋裡開始尋找,嗯,先從廚房開始好了。於是你進到廚房後,四處探尋,卻沒見到半個人影。然而就在判斷無所發現,準備離開廚房去找他處時,

「吼啊啊」

一頭野獸撲面而來,你嚇得整個人往後傾斜,直至揮手欲擋時,才發現眼前的不過是一個假的野獸頭顱。

「啊哈哈,嚇到你了厚。」

啊,真是的,哪有阿嬤這樣每天捉弄人的。你哀怨地看向那野獸頭顱後面的老婦人。

「你不是在找我嗎?阿嬤在這裡呀。」

「厚,阿嬤~~~,不好玩喔。」

「好啦好啦,阿嬤無聊嘛。啊你今天工作怎麼樣?」

「還是老樣子啊,就那樣,每天都做類似的事。」

「啊晚上有要去加班嗎?」

「今天沒有排。」

「這樣好啊,不然每天加班也是幫資本家賺錢而已。」

「阿嬤妳也知道這些喔。」

「拜託,阿嬤這個年代已經不是我阿嬤那個年代了好嗎?你阿嬤我年輕的時候還是個憤青呢。」

提到這個,你不禁想起那縈繞已久的問題,「可是阿嬤,你們年輕的時候是不是每餐都可以吃肉啊?」

「你們現在不是也每餐都吃?」

「不是人工肉,是真的肉。」

「對呀,幹嘛,羨慕喔。」然後阿嬤像是領悟到什麼般,先是有一剎那神色飛揚,接著突然扮起了鬼臉,「啊,羨慕啦,啊哈哈哈吃不到肉羨慕啦。」

「噢,又來了,那有阿嬤這樣笑自己孫子的。」看到這種舉動,你只能一臉無奈。

「有啊,就是我。」阿嬤繼續又蹦又跳,「哈哈,沒吃過肉,吃不到肉,沒吃過肉……」

噢,怎麼這麼煩啦,就已經在鬱卒了,阿嬤還一直亂。你本想加快腳步迅速逃離她的嘲弄範圍,怎料阿嬤竟一路跟了上來,更擋住你的去路。

「好啦好啦,不鬧了。」阿嬤此時神情終於收斂了一點,「說點正經的。」

「阿嬤妳也有正經的時候喔。」

「有啦,阿嬤也是人好嘛。」邊說卻又見她鬼鬼祟祟地湊上臉來,「你想要吃肉,阿嬤跟你說其實有辦法喔。」

「阿嬤你連這都有辦法?」

「當然,你阿嬤我可是神通廣大。」

「那趕快告訴我。」

「嗯~~~,本來我還想故弄玄虛的,不過看在我乖孫這麼認真的份上就直接說好了。」阿嬤在這裡停頓了一下,然後接著開口,「就是啊,夢裡什麼都有~~~」

到這邊你真的不禁給了阿嬤一個無奈的眼神。

「好啦好啦,再回來說正經的,」此時阿嬤似乎是看惡作劇差不多了,終於又回復成睿智老人的模樣,「我確實知道哪裡有。你們現在不是有「網咖」嗎?」

「是那個喝咖啡的「網咖」嗎?」

「對,就是那個。我跟你講,進入之後你記住我給你的這個地點。到達之後,左邊走三段然後再右轉,接著大路左邊會有一條小巷,進去之後一直走,你就會看到右方有一個入口。」

「裡面有什麼?」

「不重要,你拿著這個進去,進到裡面就會知道我在講什麼了。」

你半信半疑地看向阿嬤,這會不會又是什麼惡作劇呢。只見阿嬤像是看穿你心思般,一手拿著她說的東西,一邊說,「會怕就不要去,想去就不要怕。記住啊,夢裡什麼都有~~~」

好吧好吧,看來你為了這肉,還是得去試探一下阿嬤的險關。

……

明日,你照慣例在工作後收班,吃了點東西後回家收拾一會兒,便動身前往「網咖」。

一路上,風沙陣陣襲來。幸好你已習慣在酷熱或冰寒下大衣包全身的前進,一步一步挺地進到網咖。

那是一棟外觀上看起來不起眼的樸素建築,雖然如此,其建築整體的密合程度卻很好,幾乎只要有開口都有氣密裝置。你先是從正面的雙重門進入後來到櫃台,出示身分識別,花掉上次在裡面還存著的錢租了一組時間,接著前往習慣的機台位置。在移動途中,你小心翼翼地不要驚擾到那些沉浸於「世界」中的人。畢竟,不會有人想要在「世界」中突然被干擾。

隨後,你來到自己熟悉的位置,一個大概在三分之一深度的側邊點。到達後,你先把自身物品放到固定的欄位裡,接著將網咖給的鑰匙插入機台,開啟內外隔離保護,好讓自己和隨身物品能在登入時不被外面的人直接干擾。再接下來你便把阿嬤給的東西插進機台的通用接口,然後將自己躺進設計的弧度中,從腦機介面登入「世界」……

你如以往先是出現在一家咖啡店裡。「網咖」嘛,如其名,從這邊登入的都可以有一杯咖啡喝。你看著桌上店員幫你送來的卡布奇諾,然後聞了一下,嗯,真香,真好。咖啡這東西在外面可不是常人在喝的,但從「網咖」登入每次都有送。這也因此成為你通常都從「網咖」登入的原因之一。

喝完咖啡後,你走出咖啡店來到一座城市中。只見那進來之處的大門坐落在你身後的旁側,而眼前則是一片如大樹般枝幹橫生的現代化城市,從平面延伸到天邊。每次你走到這邊,都有感於其浩瀚,想著那樹冠的盡頭會是什麼,哪天是不是應該要去看一下,以及各種其他秘密也總是存在著,暗自隱藏在交錯分支中。這種種感受一直都讓你有一種可探索之意。甚至還不用說這其實只是你們這邊的入口而已。

而說到樹層,這「網咖」入口其實在第三層,至於阿嬤描述的位置,可能是在第一層。於是你接下來就先盪到第一層,然後按照自己印象中的地理位置推估位置,不久後果然發現了阿嬤所說的地標。之後你變照阿嬤的指示移動,果不其然發現了巷道中的一組秘密入口。

你走上前去,入口有位門衛。他見你到來並不驚訝,只向你索求入場券。

入場券?但你沒有帶什麼入場券呢。想著想著,你回想起阿嬤要你插上的元件,沒意外的話應該會帶來什麼變化。於是你摸索身上裝備,終於在一側口袋中發現一張入場券,上面寫著「最後的奢華年代」。

最後的奢華年代?

「是的,人類最後的奢華年代。」門衛見到你拿出券後,如此說著,「你準備好要體會了嗎?」

「好。」

「那麼便進入吧。」只見他轉身讓開身子,比了個邀請的手勢,而你則踏入開口……

座位上你坐立著,課堂走向尾聲。從使用教材的方式來看,應該是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,也就是阿嬤年輕時或更早的年代。隨後,課堂結束鐘聲敲響,終於來到中午放飯的時間。而在眾人嗤之以鼻的氛圍裡,只有你目光炯炯,看著那些旁人們總能充分挑剔的食物。排骨、雞腿、甚至湯裡面也有肉,天啊,跟阿嬤講得一樣,她們那年代連營養午餐都每餐有肉。哦,好棒喔,而深受其吸引著,你拿到食物後便無視他人眼光,開始狼吞虎嚥起來。啊,原來這就是肉的味道啊,跟那些用植物或藻類甚至化工產物仿造的果然不太一樣呢。嚐到這種味道後,你持續開心襲捲,三兩下就把午餐吃光,中間甚至還一度想去多弄個幾塊肉來吃。不過你後來想想還是守點規矩好了,畢竟總還有下一餐可以期待。之後,課程繼續,你一邊稍稍注意台上那些你早已知道過時的知識,一邊想像著晚餐的情景,很快地時間就過去,放學時段到來。而令你驚奇的是,似乎有同學邀約著要去夜市。

「夜市,你是說那個有很多吃的和很多玩的地方嗎?」

「幹嘛,你不會從小到大都沒去過吧?」

「這樣這團你一定要跟啊。」

「走啦,帶你去逛逛。」

……

於是不久後,你就出現在夜市裡。同學們帶著你吃這個玩那個,而你也在這旅途中吃遍了各種先前從沒吃過的東西。魷魚羹、蚵仔煎、夜市牛排,還有小籠湯包。你在「最後的奢華年代」中不斷地吃,直到似乎觸發了進食的上限才停下。最後在那一天夜晚你拖著大大的肚子,緩慢地行走,想說到哪裡找重置點的時候,卻似乎見到夜色中有一個熟悉的人影。

那,不是阿嬤嗎?

只見阿嬤在夜市的遠方緩緩地前進,在攤販構成的長廊中難以避免地走近你,而當那身影來到你身邊時,卻見阿嬤將頭湊了過來,張口輕聲地說,「夢裡什麼都有~~~」

然後下一刻你就從「世界」中驚醒了,之後「網咖」的時間也到達。於是你自然而然地登出,取下阿嬤給你的元件,把自己的東西收好準備離去。可就在你要踏出那棟建築時,卻聽得三聲肚子毫不掩飾的呱呱叫。你低頭一看,那原先在「最後的奢華年代」裡飽滿而充實的肚皮,現在又歸回空空如也的模樣。

噢,

夢裡什麼都有。

而且,等一下,這是不是代表其實你還是沒吃過真的肉啊。就像「網咖」裡的咖啡一樣,都只是模擬的逼近而不是真實。更麻煩的是,要知道它們做得多像還是得吃過真的才能比較呢。哦,天啊,這樣想起來阿嬤真的很會捉弄人耶。你現在又更想要吃真的肉了,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吃到肉啊?

而當你再抬起頭來,竟連蒼天也似是在嘲笑你的境地。那眼前的視野中不只食物闕如,沙塵中舉目望去亦盡是空無,只剩荒漠的呼嘯風聲和天際悶雷,與你肚子裡的鳴叫譜成一曲奏鳴,在回程路途裡像極了你那不受控的阿嬤,難以閃避卻又翻騰不已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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